文/东篱
茶弦兄曾两次向我推荐这本《探金》,毫不吝惜他的赞誉之词,忍不住心动,便弄了本。
书的封底上有史航的推荐词:这书写得笔笔有神,骨子里还是因为作者心头的一团怒焰。这种怒,太珍贵。
读完后,竟有种“眼前有景道不得”的感觉——无论再说什么,都无法超越这个“怒”字了。
这怒,源自底层人物如蝼蚁般的命运。
书名“探金”,顾名思义,探寻金子之意。
故事说的是大明王朝天启五年,两个叫花子千里迢迢来到京城,露出了随身携带的一块硕大无比的马蹄金,被锦衣卫擒获。
两人如实招供:本是云南元江府矿民,偷采铜矿时候发现了金脉,但被大石堵住无法深入,矿主在病危之际只好派他们入京献宝,想换个官当当。
如此巨大的财富,谁能不心动?
何况,刚宠幸完两个番邦美女的天启帝火气仍旧未消——我亲自设计的床,该用*金装饰的地方咋改成了包金?
一趟秘密的探金之旅就此展开。
梁正和卫剑锋兄弟俩首先接到工作安排。
明面上,他们要为兵部和工部送两把刚研制成功的“掣电铳”到云南,给当地官员试铳。
但真正的任务,是送矿民回云南并记下路线和矿坑位置,同时带着火药帮矿民开矿,落实是不是真能出金。
选择他们担此重任,是有原因的。
两个人无牵无挂,“锦衣卫没爹没娘的孩子,都送在孤子营,袭父位……两人的爹一个死在河南,另一个死在辽东,娘也死得早,光身两个。”
而且这两人的品性不错,“不喝不嫖不*,连媳妇都没娶,俩人两口子似的守着间破房,一过二十来年。”
尽管如此,除了安排任务前的观察考验,出发之前,还派人悄悄跟踪了他们好多天,仔细研究他们的一言一行。
他们不是没有怀疑过,“田大人干吗找咱俩?”
梁正认为,“咱俩没亲没故,光棍两人,案子从咱俩这儿透不出去,咱又本分,不就是因为这个?”
卫剑锋觉得,从另一面看,“没亲没故,案子没人知道,同样,路上死了也没人知道。”
可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当着满屋子的牌位,郑重地告诉他们:这趟差事,是要给那些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筹集*饷,是“为国尽忠”。
如此光荣的任务,如此崇高的目的,如此神圣的使命,最能让那些基层工作人员热血沸腾。
被卷入的还有赛青。
故事里他是最先出场的,作为最底层的锦衣卫,他的工作职责有些旖旎:被分配在教坊司盯勾栏,专门画嫖客狎妓的春宫图。
每天盯的都是些褪去衣冠“赤诚”相见的人,他算是看够了这世界最真实的样子:
来寻欢作乐的人,不到两个时辰就花了自己二十年的薪俸,而自己的老爹受伤后喝的是稀粥,抹的是香灰;
同期的锦衣卫,每个月拿一半薪俸孝敬顶头上司,能得到提拔,而自己因为没有这样做一直原地踏步,好不容易发现的大线索,被上司移花接木揽了功。
他愤懑,他不甘,他也想和两个死在萨尔浒的哥哥一样让老父亲感到骄傲。
机会似乎终于来了——他发现了那两个带着重金的叫花子,带到邻近的卫所,刚好直接交到了指挥使许显纯手上。
他如愿升了职,调进了宫里,原来满朝文武都是熟人——
“在教坊司鸨儿床上和在这宫里宝殿上,他妈的看见的是同一伙人。
“大人们幸会,大人们辛苦,大人们真是大明脊梁。”
金子的事情,他是发现者,又有盯梢、画影的特长,自然脱不了干系。
梁正和卫剑锋出发前被派去跟踪的,就是他。
他们出发后,他也接到了差事,说是要随队去趟济南府,就连又瘫又傻的老爹,组织都安排人替他照顾了。
当他发现自己去的并不是济南府的时候,当他发现跟踪的是梁正哥俩的时候,他似乎看清了这哥俩的命运——
“上头压下了金子的事,又找了那俩锦衣卫,让他们带着俩花子,往南方走,这铁定是要去寻那金子的出处……”
而自己这一拨人悄悄跟在后面,“这是要往地府里送人!那魏忠贤,想私吞了这金子的出处!”
赛青看清了梁正和卫剑锋的命运,却没有看清自己的命运。
“蠢驴子,还以为自己捡了功?还以为自己拿了宝?那算什么宝贝?那是阎王爷的夺命旗、招*牌,那块金子害了多少人?他恐怕都不知道!”
他不知道,他前脚出门,后脚爹就没了,连杀他爹的人也没了。
他不知道,叫花子出现在户部门口那天晚上,连打更的都没了。
他不知道,这一路下去,矿坑里所有的人,都会没了。
他不知道,当自己画完路线图后,横竖都是死路一条。
还有那伙被梁正选中的车夫。
他们是那种特别本分的老实人,“都坐在角落里,跟别的马车夫不搭话,别人见了活儿往上冲,他们也不跟着去抢……到了吃饭的时候,规矩才看了出来,小的知道敬着大的。”
得知运的是火药时,他们虽然不乐意,可架不住梁正一路好吃好喝伺候着,作者特别详细地描写了他们一路上的美食——
“就冲路上这种吃法,别说运火药,挨炸都乐意。”
这五个可怜的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丢了性命。
故事的结局,也许会出乎我们的意料。
但命如草芥的人,何时能真正由了自己?即便如今,不也还有铁链加身、身份扑朔的生育机器吗?
正如魏忠贤的“女儿”宝敏所感叹的那样——
“都是火里的草,说成了灰,就成了灰。”